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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徐水亲历“大跃进”

发布日期:2025-07-26 03:56    点击次数:89

1958年,我所在的北京农业大学——如今已更名为中国农业大学——遵照农业部的指示,被下放到当时全国闻名的“跃进县”——河北省的徐水县。当时的行动之迅速,令人印象深刻,从决定公布至我们启程出发,仅仅间隔了一周的时间。

响应毛主席的召唤,我战胜了家中种种困难,带着满腔热血与斗志,投身于那由402人组成的农业大学下放大队。1958年8月28日的上午10时45分,我在永定门站登上了火车,历经1小时零9分钟的旅程,抵达了徐水。然而,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在这被称作“跃进县”的知名之地,我所经历的种种,竟使我如堕云雾,最终让我从狂热的激情中清醒过来,成为了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。

“共产主义”的神话

徐水原是个贫穷落后的小县,群众生活很苦,十年九旱,解放前下关东的很多,要饭的也很多。解放后有所改善,但一直是缺粮县,吃过全国28个省的粮食,1957年在河北省还是“黑旗”县、“三类”县。在“大跃进”头几个月内它改变了面貌,更因毛主席来这里视察而饮誉全国。县城街头画了许多壁画:高耸的玉米直插云霄,庞大的肥猪似乎要冲破栅栏,孩子们坐在硕大的南瓜上嬉戏。我们抵达的那天晚上,县委副书记王天章为我们做了报告,大家听后无不感到既惊讶又备受鼓舞。

他介绍道:自1957年11月起,全县人民历经三个月的艰苦努力,成功实现了农田水利化,对27座山头进行了整治,开凿了5000眼井,挖掘了超过500里长的水渠,投入了8万个劳动力,共挖掘了2400万立方米的土石方。若将这些土石方铺成一条1米厚、3米宽的道路,其长度足以从北京延伸至武汉。如今,徐水地区已实现了旱涝保收,即便是在那年的大旱之年,夏收作物的产量也超过了前年的1.5倍。秋季播种了80万亩土地,其中35万亩种植了密植甘薯,每亩种植4000株,晚熟甘薯的种植量预计将达到7万株。目前,作物长势良好,涌现出一些“高产田”,其中玉米单株可结8个穗,白薯单株重量可达一二十斤,棉花平均每株可结60个棉桃,最多可达100个。听闻此情此景,众多农业教育工作者无不为之咋舌。

谈及未来的规划,王天章满怀信心地宣告:徐水地区将缔造五大辉煌成就,包括培育出体重高达4000斤的巨猪,每亩地产出10万斤的稻谷,单个重量超过100斤的大南瓜,亩产高达25000斤的高粱,以及每亩地产出100万斤的甘薯等丰硕成果。

接着他激动地向我们介绍了毛主席视察徐水的情况。毛主席8月4日下午3点钟来到徐水,晚上7点钟才离开。他来到大寺各庄一片植株密得几乎走不进人的棉田,特别仔细地看了一棵结了上百个棉桃的“丰产棉花”(这棵棉花后来被公社挂上了红布条,还发动群众献布,给这棵棉花缝了个大棉被,搭了个大棚子)。毛主席听县里汇报说徐水今年计划生产粮食12亿斤,夏收已收到9千万斤,很高兴,便问县干部:粮食打多了怎么办?有的说换机器,有的说做酒精(收的粮食主要是甘薯)。毛主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:如果各地各县的粮食都丰收,该如何应对?他最终表示,可以增加食量,每天吃五顿;或者减少粮食种植,将一半时间用于工作,另一半时间学习文化科学知识,从事文化娱乐活动,兴办学校等。

事态发生后,县委迅速对毛主席的倡议进行了深入研讨,并作出决策,扩大细粮的生产规模,将原本计划放甘薯“卫星”的行动调整为放小麦“卫星”。当晚,全县范围内的电话会议随即召开,传达了毛主席视察徐水的宝贵指示。全县三十余万民众为之振奋,欢声雷动,通宵欢庆。各乡镇纷纷立下誓言,承诺小麦亩产将突破两千斤大关,并誓言要让各条战线上放出的“卫星”连成一片,将天上的繁星尽数遮蔽。

在次日的全县“共产主义思想文化大跃进大会”上,正式宣布了人民公社的成立。随即,在6月至7月间,由全县250个合作社合并而成的100余个大合作社,于一夜之间再次重组,形成了7个崭新的人民公社。这些公社均遵循“一大二公”的原则:生产资料实现全面公有制,自留地被取消;社员的生活起居,包括衣、食、住、行,全部由公社负责统筹安排;从出生到入学,孩童的费用都由公社承担;老年人入住幸福院,婴幼儿则进入托儿所,所有人的饮食都集中供应于食堂;生产劳动则按照军队的营连编制进行组织。

8月6日,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(他与谭震林一同较早地发现了徐水这一被誉为“跃进县”的地方,为最早发现该县的中央领导人)传达了一条重要信息,即中央决定在徐水设立一个迈向共产主义的重点试验县。8月22日,县委在中央、省、地工作组的具体帮助下,制定了《关于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向共产主义迈进的规划(草案)》,提出的目标是:到1959年基本完成社会主义建设,1960年实现全县电气化,并力争在1963年步入共产主义的崭新阶段。

王天章在结束语中提及,目前仍有众多人士对设立食堂持反对态度,这被视为阶级斗争的一种表现。多数反对者出身于地主或富农阶层。因此,全县范围内展开了广泛的大辩论,并将2000余名地主富农分子集中进行思想改造,以此挫败他们的反动情绪。目前,共设立了1545个食堂,全县32万人口中,已有31万人加入其中。然而,近期接连发生了两起投毒事件,导致食堂内500余人中毒。一些富裕农民甚至将水井填埋,将石磨、石碾藏匿,甚至不惜宰杀家禽家畜,甚至耕牛。王天章指出,这些现象都值得我们高度关注,它们是阶级斗争在当前阶段的重要体现。

踏入徐水的那一刻,便传来了那鼓舞人心的报告声。尤其是当我们意识到,这里将成为我们实践中国共产主义理想的试验田,马克思的梦想不再遥不可及,未来的憧憬让我们的心潮澎湃,激动不已。大家一致认为,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。然而,报告中所提及的高产目标,我们这些农业专家在私下里不禁心生疑虑,我们坚信,只有深入基层,实地观察与了解,才能真正对这些指标做出客观的评价。

徐水的现实

安顿好下放大队之后,我们首先组织了一场参观活动,带领大家前往大寺各庄的丰产田。这片田地之丰饶,令人叹为观止,其中不乏“粪堆白薯”——在粪堆上插秧的景象,“宝塔萝卜”——层层叠土,每层种植一圈萝卜,宛如宝塔;“密植谷子”——密集如韭菜,用竹竿和竹篾搭建支架以防止倒伏,预计亩产可达三万斤。然而,经过深入了解,我们发现这些高产田实际上是通过超常规的施肥量,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常规的量来“制造”出来的,仅作为展示之用。而真正的耕作田地,则远远达不到这样的产量,这也根本无法实现。

在参观大寺各庄的展览室时,我们目睹了一件特别的展品——8月4日,毛主席曾亲自坐过的红木椅子,椅子上还贴有“主席坐过,请勿乱动”的温馨提示。此外,我们还瞻仰了毛主席曾经轻抚过的两株棉花,它们被精心地用红布条围起。讲解员介绍,当年这些棉花的身高仅至毛主席的肩部,而现在它们已长到了1.8米之高。这两株棉花确实长得格外高大,我仔细数过,一棵结有七八十个棉桃,另一棵则超过百个,这显然是过量施肥的结果。我趁机钻进了密集的棉田中,发现这里的棉花密密麻麻,几乎无法透风,根部完全不见阳光,虽然株茎高大却显得细弱,竟然没有一株棉桃。当时的我心中不禁想到:毛主席啊,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被误导了?为何只关注了路边的这两棵棉花,而没有走进棉田亲自查看呢?

接着我们开始参加大田劳动了。第一项农活是捉白菜地里的菜青虫。在这个很快要“进入共产主义”的新农村,我们还要用手捉虫。女生们常被那肉乎乎软绵绵的虫子吓得尖叫。植保系的学生问:为什么不用农药杀虫?村干部说没有农药。就这样,我们大队人马一连捉了好几天虫子。

将生土翻到表面,这样做真的合适吗?而队干部回应道:增加施肥量。然而,当学生们将全村的厕所清理干净,将粪尿一桶桶挑运到地里,与黄土混合后,每亩地也只有三四堆肥料,而且这些肥料还未完全发酵成熟便需投入使用。此外,还要实施密植,播种量是往年的四五倍之多,谁又能预料到明年的收成会如何呢!师生们在田野中彻夜劳作,有些人劳累过度,甚至在干活的间隙中直接在田地里睡着了。我不禁思考:这样的盲目指挥,难道就是所谓的“大跃进”吗?

9月7日,我们聆听了关于北戴河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公报的解读。会议精神核心,即继续推进“大跃进”。会议重点内容包括:一是通过了《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》,其中最令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是:“在我国,共产主义的实现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。”二是中央肯定了农业发展的显著成就,然而对于工业发展滞后的状况,决定由党委书记亲自负责工业工作,并设定了生产1070万吨钢的目标,此举措被喻为“钢铁元帅升帐”。

中央的决策与实际情况之间的差距竟如此显著。我们并未目睹农业发展的辉煌成就,所见唯有那些面积狭小、缺乏推广价值的“丰产”试验田,而广阔的农田依旧沿用最原始的耕作方式,手动捉虫,人力挑粪,农业现代化的步伐似乎停滞不前,与共产主义的理想相去甚远。

王天章报告中的高产数据究竟是如何得来的?我在参与劳动的过程中揭露了这个秘密——产量是通过算盘计算得出的。记得有一次收白薯,队长负责计算产量,发现我们挖出一棵长了好几个大红薯,称重竟有十几斤。他询问了这亩地插了多少薯秧,得知是4000株。随后,他迅速地拨动算盘:4000乘以20,就这样算出了亩产8万斤的数字。然而,由于过度密植,田间还有大片没有结薯的空行,这些空行并未被纳入他的计算。同样的方法也用于棉花的产量计算。

面对这一现象,我开始对王天章所报信息的真实性产生疑虑。忧虑中,我不禁思考,如此广泛的基层干部普遍存在严重虚报行为,我们的党和国家的决策者是否仅凭这些虚报的数据,便得出了“农业发展取得显著成就”的判断呢?

然而,真相被隐匿,虚假的表象在全国蔓延。徐水作为先进的示范,仍旧“大步流星”地前行,且得到了中央的高度关注和强有力的支持。8月,毛主席亲临视察之后,9月,中组部长安子文莅临徐水,强调要进一步缩小差距,全面实行供给制。

9月20日,县委正式对外发布了《关于人民公社实行供给制的试行草案》。该草案规定实行“十包”制度,涵盖生老病死、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,甚至连洗澡、理发、观赏戏剧等日常所需,也都由公社全面负责。与此同时,粮票制度被废除,人们得以敞开肚子尽情享用。每人获得一张券,可至供销社领取等量的布料。然而,一夜之间,全县的布料库存被一抢而空,晚到者则空手而归。

9月9日,中央高级党校副校长艾思奇莅临徐水,他指出:“徐水堪称理论工作者最佳的课堂,大家应当亲身前往,向徐水的人民学习。”紧接着,10月1日,中宣部副部长周扬亦抵达徐水,特地前往商庄公社,为农业大学的师生们作了一场精彩的报告。据后续的统计数据显示,自1958年3月初至10月底,共有来自40多个国家的930余名外国人士及3000余个国内单位纷纷派员赴徐水参观,使得徐水的声誉在国内外迅速攀升。

为了给徐水这个中央直接抓的“向共产主义迈进”的重点试验县制造舆论,种种阐释中央精神的“理论”观点广为流布了:“这体现了中国的特色,我们能够率先实现低水平的共产主义”,“生产关系可以超越落后的生产力”,“共产主义可能率先在一国实现”等,种类繁多。而对于实践中出现的种种矛盾与问题,则一概归因于“阶级斗争”、“农民觉悟不足”以及“干部能力不足”等。众多自诩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、理论工作者(包括我本人)的政治视角,在“共产主义”的迷雾中迷失了方向。

如此炼铁

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就钢铁产量目标下达1070万吨的号召之后,徐水县委迅速响应,紧急部署,于县城内迅速建立起众多土高炉,从而拉开了大规模炼钢运动的序幕。

为响应这一核心任务,在10月下旬,农业大学下放大队委派我担任县炼铁工地的宣传队长。正当我着手组织部分师生准备启程之际,县委的通知再次传来,要求我前往县城参与共产主义教育工作。鉴于炼铁工地同样位于县城,大队决定让我同时承担两项职责。于是,我首先在工地上妥善安排了宣传队的工作,随后即刻前往县委共产主义教育办公室报到。该办公室的主管是中央高级党校党建教研室的主任许邦仪,其他工作人员则包括来自高级党校、新华社以及清华大学的下放干部。

针对当时暴露出的问题,许邦仪深刻地指出了徐水工作中的两大问题:指标过高及夸大其词的倾向。在听取我们的汇报之后,他明确告知我们,对于存在这些问题的县委干部,一方面要给予保护,另一方面要适当地进行批评,但绝不可打击他们的积极性。对于发现的问题,必须及时上报,将其作为共产主义教育的鲜活案例。他下令我们分头行动,深入基层进行调查研究,并结合实际情况创办流动党校。根据我的个人情况,他被分配到炼铁工地以及商庄公社(农业大学下放点)进行工作。

当日晚间,我重返徐水车站附近的那片工地,眼前景象繁华喧嚣,一座座小高炉排列整齐,工人们大多是健壮的青年。我们的宣传队暂居于指挥部旁的一座大帐篷中,众人或坐或卧,实际上,一天之内,能脱衣安睡的时间不过三四个小时。踏入这充满活力的场所,我的血液也随之沸腾。徐水虽有不少虚假之象,但民众的干劲却是实实在在的,他们确实是无条件地听从党的指示,服从命令,听从指挥。

据调查,最初的状况并非如此,炼铁工地的设立亦历经波折。早在8月,这里的炼铁活动就已启动,但各公社皆将其视为额外负担,不愿派遣健壮的劳动力参与。工地仅有的20余名工人多为女性,甚至有村落派来了十几岁的儿童以充数。工地上仅有一种以平地堆砌而成的土炉式闷炉,生产“墩炉铁”。工人们需自备粮食和炊具,居住在树间搭建的简易席棚中,生活环境异常艰苦。然而,在9月,随着北戴河会议精神的广泛宣传与贯彻,且听闻这是党中央的决策、毛主席的号召,徐水人民迅速响应,各公社纷纷派出精壮劳力,奔赴县城参加大规模的炼钢铁运动。

工地被划分为数个战区,以公社为单位展开激烈的劳动竞赛。每个战区都建立了颇具规模的小型高炉,本公社负责提供“铁引子”(废铁)及焦炭。鉴于缺乏技术人员,我们从外县聘请了几位曾参与炼铁工作的师傅进行指导,并将本县擅长制作农具和马掌的工匠们组织起来。由于小高炉缺乏鼓风机,我们便采用人力拉动风箱来提供风力。

身为菱角村下放师生的小队长,我亲历了那个时代“寻”觅废铁的真实情景。某日,我正忙于劳作,一名同学召唤我前去接待一位来自区里的干部,他姓郑。抵达队部后,我目睹了他正对队干部大发雷霆。他声称,县里的小高炉已然建成,而公社的高炉亟待铁质引子,若不及时运送,火炉将被迫熄灭。他责令立刻集结人力,将废铁运至工地,否则将自行承担后果。队干部辩称,居民们送来的废铁已悉数送往工地,家中已无剩余。那名区干部则宣称,今日便让他们见识一番如何“寻觅”废铁。

他让队干部带上几个大筐、绳子和木杠,他自己事先准备好了一个大铁锤,一起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。当时村里的壮劳力全出去干活了,各户除了有老太婆看家的,大都掩门挂锁(锁是虚挂的,时谓“夜不闭户”)。这位区干部打开门查看,房子里的确没有任何废旧铁器。于是他到灶台前,挥起铁锤就把大铁锅砸了一个大洞,说:“这就是废铁,搬走!”在场的队干部一个也不敢吭声。

我忍不住说:“这明明是一口好锅嘛!”他看看我,知道我是下放干部,态度稍有缓和地说:“如今大家都吃食堂,这小锅灶确实是派不上用场了。”话音刚落,他便转身朝第二家走去。就这样,我跟着他在全村转了一圈,那些所谓的“废铁”已经被装满了数筐。每当他挥锤一击,我的心便不由得一阵紧缩。

多次欲上前制止,队里的干部却轻扯我的衣襟,贴近耳畔低语:“老刘,别再说了,即使说也无济于事,每个村子都是这样做的。听说有个大学教授因提出异议,竟然遭到了批斗。”待各家锅具被砸尽,一称仍不足他那本账上的数字,他转身又欲砸队里的水车。我终究按捺不住,上前劝阻:“水车是生产工具,浇麦时不可或缺,不能砸。”他目光锐利地瞥了我一眼,嘲讽道:“你试试看,来做我的区干部。”我一时语塞。他转向身边的干部说:“砸!”就这样,接连砸坏了三部水车,数目才勉强达标。他下令即刻将“废铁”运往工地,未打招呼便怒气冲冲地赶往下一站“寻找”铁源。

凝视着小高炉旁如山般堆积的“废铁”,我不禁回想起它们的来源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平静的情绪。我走访了其他村落,调查了解他们搜集铁引子的情形,发现几乎都是通过这种方式“收集”而来。我逐渐意识到,这一切都是上级下达的硬性任务和指令所导致的。若基层干部因未能完成铁引子的供应而导致小高炉熄火,他们便要承担政治责任,面临“拔白旗”的处罚,甚至可能遭受批斗。无奈之下,各级干部只得采取这种手段,对广大农民进行了一场公开的、破坏性的大规模掠夺。

获取铁引子可通过“砸”的方式实现,至于焦炭与煤,农户难以觅得,唯有前往钢铁厂寻求。据悉,各战区均秘密派遣人员至本地或邻近县的钢铁厂进行“搜集”或“借用”。起初,土高炉尚有焦炭供应,确实炼制出了少量铁水,此消息传出后,士气大增,村民们纷纷敲锣打鼓,向县委报捷。

我们也及时做宣传报道,进行现场采访,还编了快板书和活报剧在工地巡回表演。我采访了一位50多岁的老中农,他为了多炼铁,两天两夜坚持在高炉旁,说一定要守到铁水流出来。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干,他说:“为了产出更多的铁水,即使牺牲也在所不惜!为了共产主义事业,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。”还有一位复员军人,几日几夜未曾离开炉火,当炉子风口堵塞时,他毅然决然地戴上湿手套,钻进炉内掏除砖块,即便烧伤双手,他也坚持继续工作。

人民的斗志愈发昂扬,然而,中央决策层过于理想化的“大跃进”运动以及大炼钢铁的行动所引发的恶劣后果,却严重挫伤了人们的积极性。当土高炉在连续流淌了几天的铁水之后,焦炭资源告罄,且再无来源,指挥部于是决定转而使用木柴和煤作为燃料。进入11月份,炉内温度不足,铁水熔化不足,导致铁水无法流出,最终阻塞了炉口。尽管建设者们热情高涨,却依然盲目地向科学挑战,炉长率先以身作则,身着浸透的棉被,勇敢地钻入炙热的炉膛,试图砸碎堵塞的铁块。每砸几下,就得撤离,将炉内凝固的煤铁混合物撬出,各个战区将这种混合物上报。在徐水火车站,这样的奇观堆积如山,却无人知晓这些所谓的“产品”送往钢铁厂将有何用,而这笔“成绩”也将被计入当年的钢铁产量统计中。

在庐山会议期间,彭德怀因对大炼钢铁运动提出“得失并存”的观点,遭到了毛泽东的严厉斥责,被指责故意强调“失”以贬低运动的价值。然而,根据我在徐水地区的观察和了解,实际情况更应被描述为“毫无所得”,甚至导致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浪费与损失。那么,这笔账究竟该如何清算呢?

办流动党校,实现“过关”。

在共产主义教育办公室的理论宣传岗位,我的思想领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无奈。理论书籍中的基础概念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,频频发生碰撞,导致我在表达时时常感到心口不一,甚至无言以对,这其中的苦楚,真是难以言表。

在向许邦仪详细汇报了我在钢铁工地所掌握的资讯之后,他对我指出,当前炼铁工地汇聚了众多来自各公社的领导干部,这无疑正是举办流动党校的绝佳时机。他嘱托我先行在工地尝试举办一两期,积累经验后,再行推广。

重返工地后,我迅速搭建起流动党校,并确立了紧密贴合学员工作和思想实际的教育原则。我先后进行了四次授课,课程涵盖了党员的权利与义务、共产主义的真谛、党的群众路线等重要内容。授课时间选在晚间或劳作间隙,学员则是由各战区选拔出的党员干部。给他们授课实属不易,往往最多讲解十分钟,主持人便需大声呼喊:“嘿,醒醒啦!”毕竟他们一天的辛勤劳作让他们疲惫不堪。然而,当我提及谎报产量、破坏锅具、毁坏水车以及强迫命令等问题时,听众立刻精神振奋,纷纷低声讨论起来。

我抓住时机提出问题,让大家自由发言。在这里没有什么压力,大家也就敢讲真话,几乎异口同声反映上级定的指标太高,完不成要么“插白旗”,要么撤职,没办法只好谎报,谎报了还有奖励。针对这种情况,我分析说,虽然上级设定的过高指标是客观存在的因素,但作为领导干部,我们应当更多地关注群众的利益和党的整体利益,而非仅顾个人得失。即使虚报产量可以暂获“红旗”,但上级依据虚报的产量分配粮食援助贫困地区时,又该如何应对?如今,我们每日以白薯粥为食,正是虚报数据的严重后果。

众人都认同我的观点,随后又好奇地问:“你说得那么对,那接下来任务如何执行呢?”我鼓起勇气,情绪高涨地回应:“作为一名共产党员,无论遇到何种压力,都必须将捍卫人民利益置于首位,向党组织坦诚直言。无数先烈不都是这样做的吗?”我唯有以这一绝对正确的原则作为回应。我深切感受到,在那如火如荼的“大跃进”浪潮中,理论工作者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无力。

本期流动党校赢得了许邦仪的高度赞誉,他称赞活动独具匠心,提升党员干部的思想觉悟至关重要,其影响深远而持久,并勉励我持续举办。他已着手规划下一期的流动党校课程,主旨在于普及“十关”之道,包括:劳动关、集体观念关、家庭责任关、分配原则关、官为民服务关、等级观念关、生活习惯关、道德修养关、差别对待关、坚定听党号召关。他指出,公社化运动引发了社会生活各领域的重大变革,随之而来的是诸多新问题与新矛盾。若不从思想层面加以解决,社会主义事业难以构建,更遑论向共产主义的过渡。他着重强调,这“十关”不仅是对农村干部的考验,同样是对我们知识分子干部的严峻挑战。

我依据这“十关”原则对干部们的思想进行了深入调查,并融合个人经验精心准备了党课教材。以“劳动关”为例,我调研了一位杰出女劳模的经历,邀请她亲临课堂,以亲身实践讲解移栽大白菜的技巧,借此阐明“大跃进”运动不仅在于盲目地比拼体力,更在于我们应当善于学习科学知识。至于“集体关”,在调查中我发现,许多干部误以为“一切归公”便是集体化的体现。对此,我进一步阐释了私有观念源于私有制,集体化的实现并非一蹴而就,私有观念的消除同样不能一蹴而就,因此我们必须加强主观上的努力。

“家庭关”的调查和自省最令我难堪,我深感自己远未过关,只要一见当地幼儿园的孩子在泥土地上滚爬,我就想起自己丢在北京的幼儿们。母亲来信不断告急:大儿子误食了蓖麻子导致中毒,二儿子患上了脑膜炎正在医院抢救,小儿子则饱受蛔虫病的折磨。然而,我却在此处硬着头皮宣扬幼儿园能解放生产力的理论。一位妇女干部直接反驳我的观点,指出许多妇女劳动力并未真正解放,她们大多数选择留在家里照顾孩子。面对她的质问,我无言以对。实际上,我心里也在质疑:那些呼吁农民过上好日子的领导者们,他们自己是否真正做到了?这难道不是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和常理吗……随着调查的深入,我的讲座越来越难以进行。流动党校关于“过十关”的教育计划,就这样无疾而终。

种种矛盾和思想深处的巨大冲突,使我困惑,也促使我进行了冷静的思考。我问什么叫“听党的话”,干部回答:“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“上级指示坚决执行。”我又问:“上级派下高指标,执行就要谎报,这叫听党的话吗?”大家哑然。我说:“实事求是才是对党真正忠诚的表现!”他们的摇头和叹息表达了对这种观点的无奈。在理论和实践相冲突的过程中,我逐渐认识到,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,盲目追随并不是真正的“听党的话”。真正的“听党的话”应当是结合实际,检验理论和政策的正误,这才是唯物主义者应有的态度。

因此,我回到学校后,便联络了徐水下放的实践基地,为学生讲授课程,对“大跃进”期间盛行的浮夸风和共产风进行了批判,受到了学生的热烈欢迎。尽管不久后我便遭到了批判,有人指责我否定徐水的成就体现了“右倾思想”,但我坚信自己在实践中获得的真知灼见,这对我的后半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
1958年难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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